撰文：温卫军

摄影：赵钢

东阳木雕被广泛应用于宅、祠、堂、厅，寺、庙、表坊等建筑体，题材大致可分为草木花卉、祥禽瑞兽、宗教神话戏文人物、抽象博古四大类，承载着图像载道的功能。苏武牧羊、刘关张送徐庶一类宣扬仁义礼智信的戏文木雕实质是以天理来塑造儒家正统理想人格的文化载体；自然万物也都被人格化：马羊虎犬象征忠孝节义，梅兰竹菊代表四君子。移情于物，物具有了人的品格情操，情景交融、物我同一。夏荷“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是自寓志清节高；而“梅有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当它们与不同的祥瑞动物、人物、博古器物搭配，则衍生出更丰富的吉样寓意，马、猴、蜜蜂象征马上封侯，竹枝与花瓶寓意竹报平安……这些承载教化之道的题材作为雕饰内容的主体，奠定了东阳木雕在题材内容和艺术风格上的精神面貌。

木雕隔扇门精品，东阳市博物馆藏

史家庄花厅天花木雕

同时东阳木雕也不回避功利和实用观念，将财源广进、富贵盈门等追求在蝠(福)在眼钱(前)、刘海戏金蟾、年年有余等题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文殊普贤、和合二仙、福禄寿星不仅可以祛邪攘灾、佑护门庭，还可以生财进仕、添福增寿。今天东阳还流传着的雕花口诀“刻花要吉利，才能合人意;画中要有戏，百看才有味”正是这种意趣的生动写照。

牛腿木雕精品，东阳市博物馆藏

东阳木雕按历史时期的流变传承分为四个工艺风格时期。明早期及之前是原型体，延续了宋元装饰纹样，淳朴古雅，精炼简洁，构图布局完整；雕花体出自明代中晚期，木工工具种类增多，风格特征呈精细化，由古朴转向饱满有力、层次丰富，器物装饰面积增大；明代末期至清代中晚期是戏文体时期，风格华丽繁琐，极尽装饰。达德堂即是这一时期的建筑。此时戏曲文化的生命力和社会传播力势头强盛，与宋代以来形成规模的雕版工艺结合，成就了东阳木雕的戏文体风格，同时也受到模式化的制约。这种定型化、程式化也反映了人们集体持有的世俗文化眼光和心理审美特质；画工体则出自晚清至民国，在中国绘画艺术的影响下，以名家画谱为蓝本，刀锋刻画也多模拟绘画的笔意和气韵，成为东阳木雕的主要风格之一。

木雕精品，东阳市博物馆藏

史家庄花厅细节

巍山镇东方红村史家庄花厅就出自画工体时期，被东阳博物馆馆长陈荣军引为东阳木雕的巅峰之作。史家庄花厅是东阳地区典型的十三间头民居，由正房三间和左右厢房各五间共十三间房组成三合院，布局规整，院落宽大开朗，给人以舒展大度、堂堂正正之感。这里曾是叶姓地主的宅第，“土改”中被没收后成为大队部。

史家庄花厅天花

史家庄花厅细节

曾有报道称史家庄花厅为东阳木雕名家卢连水所作，但据陈荣军的考证，它是由清末民国初期东阳“雕花皇帝”杜云松带领自己的徒弟，历时三年才得以完成的作品。前后参与的雕花匠达50名之多，仅雕花部分就费工一万以上(一个木匠工作一天为一工)。花厅中每一个构件的每一个角落都经过精心雕琢，陈荣军因此称之为真正的“花”厅、“万工”厅。对这里雕饰技法和内容的深入研究还没有展开，但“现在东阳所有的木雕大师，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过它的工艺。”

清末隔扇门束腰花板，东阳市博物馆藏

清末隔扇门束腰花板，东阳市博物馆藏

之前在陈荣军办公室见到过两块清末隔扇门束腰花板：一块是楼台亭阁流连图；一块是水中放舟寻迹图。还没有找到故事出处的这两块花板被他认为是自己博物馆生涯中教科书级别的收藏，尤其是江中满工的水波纹起伏荡漾，非鼎盛时期的雕花匠人、没有炉火纯青的手艺绝对无法完成。陈荣军判断这两块浅浮雕作品应该是从业20年以上、不到40岁的雕花匠作品。加上风格的吻合，他认为它们也许是属于史家庄花厅的。

马上桥花厅正厅前廊顶部细节

坐落在湖溪镇马上桥村的马上桥花厅已经在2013年成为“国保”。花厅始建于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落成于清道光十年（1830年），南向四进，是东阳木雕和传统民居相结合的典范。正厅前廊顶部，是整个宅第木雕装饰最具地方特色的精华所在。中间梁雕刻的30厘米厚十狮图巧夺天工：两只大狮子张口伸舌各抱一只绣球，绣球圆体中空，内藏活动滚珠；双狮之上各有彩练幼狮4只，姿态各异。花厅各处的木雕采用了浅浮雕、深浮雕、透雕、锯空雕、圆雕等雕刻技法，堪称东阳木雕鼎盛时期的经典之作。

千工床，东阳市博物馆藏

千工床细节

家具和室内陈设也与建筑木雕一起，融入东阳传统木作艺术之中，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像男女成婚之时，在男方布设的新房中要放一张“千工床”，其他家具则由女方带过去，叫做十里红妆。

慎德堂月梁细节

工巧必与材美交相辉映。洪铁城《东阳明清住宅》中说，“大小梁用材主要为樟木、枫木，后期采用松木；桁条、楼栅基本上为松木；穿枋以松木居多；檩自均用杉木；斗拱以杂木为主，而梓木多见；牛腿、雀替、门窗扇等木雕装修构件则采用樟木居多。”而家具木雕，以实用为主，与个人的家庭经济实力紧密联系。普通民户只要适于雕饰，结实耐用即可；商贾富户则青睐质地优良、纹理纤细、色泽优雅的紫檀、乌木、鸡翅木等高档木材显示财富和地位。

人物木雕精品，东阳市博物馆藏

在儒家思想根基深厚的东阳，社会等级化的后果必然也直接波及木雕匠人。儒家道器观为人生划分了成道与成器上下两条路径，君子不器。这使得人们钟爱于雕饰，却又不屑将匠人事迹记载于典籍。尤其富门大户，有足够的财富和闲情可以消耗在费时数年又维护不易的木雕建筑上，心灵手巧的东阳工匠则在相对稳定的工作环境与生活保障下使出浑身解数，建造自己的艺术宫殿，并不在意最后是否能够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声名。也因此，我们看到最早有明确记载的雕花艺人已经是道光年间的郭凤熙。

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黄小明作品

而在技法的传授上，基本是师徒相传、父业子承、口传心授。雕龙的造型特征是“三弯九曲”，升龙、腾龙，降龙雕法各有不同，雕龙的细节要点是“神在眼、气在须、威在头、力在爪”；刻梅花则像写“女”字，“无女不成梅”；兰花的叶子微微下垂，形似凤眼，因此“一笔见凤眼，二笔交凤眼，三笔破凤眼”……这样一些对雕造程式的体会浓缩在艺人的各式口诀中。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匠人，不具备系统的知识体系或深奥的哲学思辨，仅仅是将最朴素真挚的情感倾入到手中的雕刻对象，使“眼中之竹”向“心中之竹”、“笔下之竹”逐步过渡，东阳木雕之神韵正是由此而来。

原文链接：http://www.nationalgeographic.com.cn/news/1917.html